黛絲影視手札 | Definitely A Madman With A Box…

1. 迷宮

最新幾集看得人非常鬱悶。

常秀確認了自己始終無法放下對秀榮的心意，雖遲，但最終還是向美京提了分手。
美京不願放手，單方面維繫着交往的表象，拖延離別，哀求常秀嘗試愛上她。
秀榮一方面對常秀的感情日漸強烈，一方面不敢於打破現狀，與鐘賢過着同床異夢的日子。
鐘賢對秀榮懷抱着感恩又自卑的心情，在她面前無法放鬆，卻又像是不願承認這段關係失敗一般，竭力去討好對方。

主力着墨的四位角色——常秀、秀榮、美京、鐘賢在交往關係中都是不幸福的，並且他們都清晰明白，卻找不到出口。

2. 秀榮的「理解」

陷入這般進退維谷的處境，根本是源於秀榮對不同人階級地位的「理解」。

她家境清貧，父親長年在外工作，母親得打兩份工才能勉力維持生計，姊弟二人也從學生時期開始就不斷兼職工作。弟弟秀赫的笑容是她晦暗的日常中唯一照進來的陽光，可是父親的出軌間接讓秀赫遭遇意外，又奪走了那道代表未來希冀的光。

最悲慘不堪的是，想起秀赫，她就會想起他口袋裡那一堆便利店特價即期食品的收據，想起沒用的原生家庭和沒用的自己，想起秀赫如何連一頓像樣的飯都沒能吃上就青年早逝。

這是她自卑和自責心理的原點，此後她做的每一個決定幾乎都可以回溯至此。

在首爾市中心擁有一棟房子，在陽台種滿喜愛的香草，偶而彈琴和畫畫，過上平凡的生活……弟弟代替她描繪的夢想，是她人生的燈塔，只要眼睛僅注視一個方向，似乎就會少些迷茫。

可即使只是追求「平凡」，實行起來卻依然艱難。

高中學歷令她在轉正職路上輸在起跑線，分行長總是迫她陪酒、不着痕跡地性騷擾，組長、代理們輕易搶走她的業績，美京一句說話比她聲嘶力竭的吶喊更有威力，永浦分行上上下下（除了鐘賢）只要想，就都可以對她呼之則來、揮之則去。

如果秀榮工作能力不濟，那羞辱的感覺大概不會來得如此強烈，但實際上秀榮又比分行大部分同事都要能幹，於是在自卑之上，秀榮的心又堆疊上一層自傲，兩者交織，讓她的舉動充滿矛盾——表面堅強自立，內心脆弱不堪。

旁人總是用階級與她劃清界線，可她自己其實亦不斷在劃着界線。

常秀追求秀榮，卻在餐廳約會前臨陣猶豫，秀榮本來就缺乏安全感，她既已認定常秀的出身家境、學歷、事業、人際網絡比自己優秀，這片刻的優柔寡斷正好給予她退縮的藉口，先一步抽身，她便不用去面對一段需要磨合彼此階級差異的戀情，也就不需要去學習克服自身的自卑。

其後她「選擇」鐘賢也是一脈相承的思維模式：

一則是她的社經地位優於鐘賢，在對方面前，她難得地能成為一個平凡人，雖不富裕，卻也不愁吃穿。
二則是她把弟弟的影子投射於鐘賢身上，大抵出於補償心理，想要在他身上看到弟弟所沒能體驗的未來。
三則是藉與鐘賢交往來逃避面對常秀，只要先出手摧毀沙堡，就不用擔心將來常秀後悔與她交往。

三種心理，分別對應她的「自卑」、「自責」和「自傲」。

3. 一杯咖啡的距離

十二集下來，作者總是在用形形色色的意象來暗示眾人「位階」之不同，房子、衣服、手袋、筆、畫、簇絨毯、燈……而其中最直觀的，必然是EP3刻意剪接在一起的那四杯早晨咖啡。

屋塔房天台上的即溶咖啡。
小小客廳裡的手沖咖啡。
高級公寓裡的膠囊咖啡。
還有江景豪宅中以自動製冰機和半自動咖啡機製作而成的冰咖啡。

咖啡口味本未必有高低優劣之分，但存在於世上，自有人類為其添加客觀的價錢標示牌。

四種等級的咖啡，四種身份位階，整部劇兜兜轉轉來回探討的，正正是人和人之間那一杯咖啡的距離。

其後的所有展開，便都是基於這條冷酷的食物鏈，並且無論劇情怎樣發展，都必定會回歸這一主題。

越看越覺得，這部劇映照現實，卻又同時超現實。

作者（原著小說）訂立了一個主題，就是身份階級差異帶來的「이해（利害/理解）」，此後一直聚焦於這個主題上，將那些利害關係無限放大，以致於在這方面的闡述深入到恐怖的程度，與此同時，在其他方面的描述有時卻顯得虛浮不着地。

每個人都受階級所支配，大如男女主角，小如每集只有幾句對白的配角，似乎每次出場不拿身份地位來說兩句嘴，那場戲便不完整。

我一邊有感於某些場景對社會現實刻劃之貼切，一邊又時常因角色們的偏執極端而感到愁悶。

像是EP12的重心，便是寫秀榮擔心與自己的出軌醜聞會讓常秀的「位階」受到影響，而自己本身的「位階」又不如美京般能給他帶來正面影響。這一段反反覆覆暗示的是，假如秀榮是能給常秀事業帶來助力的身份，那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即使被人閒言閒語，也照樣能混得風生水起（正如上演《夫妻的世界》的分行長一樣）。

對於階級差異施加於人們的束縛，作者的刻劃自有獨到之處，何況現實往往遠比戲劇更狗血，生活中大概也不乏這種形態的四五六角戀愛關係。可是作為觀眾的我，大抵由於與劇中人物個性過於不同，偶而還是會有覺得他們把簡單問題複雜化之感，尤其對於秀榮最新幾集的反覆糾結和自我毀滅傾向，我理解，但不同意。

EP12末尾秀榮和景弼爆炸性的一幕，對於沒看過原著小說的我而言是一大衝擊。

震驚之餘，我還是花了些時間去思考，思來想去，最終只能推斷秀榮心理如下：

最表層的原因當然是推開（在她的角度看來是保護）常秀，與對方的好友發生關係，是最明明白白的拒絕和傷害了；另一方面，她在鐘賢面前說不出口分手，直接成為壞人，就能讓鐘賢有理由離開並且沒有心理負擔地怨恨她。

這種想法無疑是扭曲而不健康的。但從秀榮敏感而容易受傷的性格去看，又會覺得真相大抵八九不離十。

4. 先自愛，後愛人

如果說看到EP6時，我還覺得秀榮和常秀的關係能瞥見雲霧中的一絲曙光，那發展至此，我反而認為兩人不該在一起……起碼短時間內是。

溜冰場上，常秀再次向秀榮闡明心意後，本來是兩人一次成長的機會。常秀一邊，是終於擺脫隨波逐流的優柔寡斷，即使要面對美京的心碎、美京父母親的威迫責難、職場的流言蜚語，仍決心直面自己心情。秀榮一邊，則本應該放下利用鐘賢逃避的執迷，嘗試學習與自身的自卑、自責和自傲共處。

然而最終有所行動的卻僅有常秀……秀榮只是不斷把自己推入更深、更無解的漩渦。

兩人互相吸引雖是事實，但彼此心中的結和累積的傷害已太深太重，令我覺得他們更應該專注的課題是療癒自身，而非期望愛情能如萬靈藥一樣，治癒他們所有的傷口……尤其是秀榮，必須得誠實面對自己的心情，不讓身份階級主宰自己的每一個行動，學懂愛惜自己。

健康的愛情關係，我認為從來是「互相陪伴，彼此獨立」——愛護對方，同時亦愛惜自己。只有這樣，才能不整天惴惴不安於終有一天失去對方的愛，也才能不陷入依附對方的自卑焦慮。

三數年前，我在戲院看完港產片《幻愛》後，寫過這麼一段感想：

「兩位主角，阿樂和葉嵐在與彼此相遇之前，都缺乏愛人的能力。又或者說，他們都有愛人的『本能』，卻沒有實際去愛一個人的『動力』。
電影的主軸，在於六個字：先自愛，後愛人。」

如今看來，這段文字我覺得在秀榮身上也適用。
終歸要愛人，還是得先學會愛自己。

P.S. 秀榮這一角色細膩、複雜，有時甚至達到煩人的程度，但因此我更想稱讚文佳煐，憑清冷靈動的氣質和演技，一己之力撐起了這個角色的深度。
P.P.S. 看至此已經不求秀榮和常秀有傳統意義上的HE，只求能看到兩人蛻變成長（似乎也屬奢求），並且給一個不太糟心的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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