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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異女俠玩救宇宙》是2022年到目前為止我最喜歡的電影。喜歡哲學、思考人生(胡思亂想)的人絕對會熱愛這部作品——這點毋庸置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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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媽的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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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奇異女俠玩救宇宙》(竊以為台譯《媽的多重宇宙》更切題),因為它把幾種人生哲學(我們大概都曾經在腦內思考過的一些人生問題及其應對方案)攤在你面前,也不逼迫你即時做出選擇,只是說「世間就是這樣的了,你自己看着辦吧」。

 

2. 微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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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秀蓮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美國華僑,年輕時為愛私奔,與英俊但貧窮的丈夫偉文移民到美國開洗衣店,生下女兒阿樂。人生不是迪士尼公主電影,當然也沒有所謂的「從此幸福快樂」。秀蓮忙着打理店舖、應付難纏的國稅局調查員、照顧年老父親,曾經閃耀着未來希冀的眼睛逐漸失去神采,歲月留給她的,空餘滿頭白髮、會計單據和軟弱不中用的丈夫。

 

一天,來自其他宇宙的α偉文跳躍到她所在的這個宇宙,告訴她能自由穿梭於不同多元宇宙的大壞蛋「豬鼻土炮姬」將要來毀滅世界,因此他需要她幫忙阻止。

而「豬鼻土炮姬」,原來就是另一個宇宙的女兒阿樂。因為宇宙跳躍實驗失誤,阿樂獲得了神明般的力量,可以自由穿梭於世間任何可能存在的宇宙。數之不盡的阿樂(自己)、數之不盡的人生經歷,每一個微小念頭分岔都造就一個全新宇宙,所以她擁有了「無限」。

 

「過去很多年,人類一直確信地球是宇宙的中心。直至我們發現原來地球是圍着太陽轉,太陽以外還有億億萬萬個太陽。而所有那些一切,又都只是發生在無數個宇宙中的其中一小個。」
(For most of our history, we knew the Earth was the center of the universe. That is, until we discovered that the Earth is actually revolving around the Sun, which is just one sun out of trillions of suns. And look at us, trying to deal with the fact that all of that exists inside of one universe out of who knows how many.)

 

坐擁無限後,阿樂沒有獲得與之成正比的快樂或自由,反而陷入極端的恐慌。面對相對無盡宇宙而言渺小如塵埃的自己,恐慌轉變為虛無,虛無最終又化為荒謬——既然我只是萬千世界的一粒塵,那生命究竟有何意義呢?去做一件事和不去做一件事又有甚麼分別呢?

 

「一個新發現就是一次新的提醒——人類何其渺小又愚昧。」
(Every new discovery is just a reminder - we are all small and stupid.)

 

「生命本無意義。」阿樂得出結論。她成為了「豬鼻土炮姬」。

「豬鼻土炮姬」並非想要毀滅世界。實際上她想要毀滅的是自己——意識到自身的微不足道的自我。

 

3. 荒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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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文學、哲學家卡繆在《薛西弗斯的神話》曾說過:「真正嚴肅的哲學問題只有一個,就是『自殺』。」在他看來,哲學家們討論的艱深哲學問題,到頭來都是文字遊戲,當回歸生活,影響一個人類最為深遠的議題是「如何活下去」、「要否活下去」,而「自殺」就是人類得出了「不要活下去」的結論後所做出的行動。

他提出一個理論:人自殺,是因為對生命感到荒謬,籠統點說,也就是「人生不值得」。(當然,在我本人看來,自殺絕對不只源於這個原因,但在此,我們可以先將卡繆所指理解為「自我毀滅」的傾向)人是擁有理性的動物,所以我們會試圖為生活一切添加上意義。氣候暖化是因為人類破壞環境;今天出門被雨淋濕是因為我粗心大意,忘了帶傘;他或她謀殺親人,是因為有個不開心的童年。不為事情添加上某種註記,我們的大腦就會卡頓,無法理解這個世界。

 

然而,我們某一天——或早或遲——都會生出一個疑問:每天醒了吃、吃了睡、睡醒後又重複一遍……我究竟在做甚麼?我的生命有意義嗎?反正現在的一切遲早都會歸於虛無不是麼?

於是我們便進入了「豬鼻土炮姬」的階段。

與年齡、性別無關,我認為,人類如果持續汲取知識、日復日地在這世上經歷永劫般的磨難,某一天成為「豬鼻土炮姬」是無可避免的。

 

起碼我自己是這樣的。十來二十多歲時很長一段時間,我感到厭世,汲取的知識越多、眼界越闊,我越趨於寡言沉默。沒有意義(在當時的我看來)的閒話家常、缺乏更高目標的生活,讓我感到厭倦。我沒有做出離經叛道的行為來宣洩,卻對周遭大部分事物感到漠然。我在生存,卻又不感到自己在生存。

如果套用我的人生劇《我的出走日記》裡面一段台詞,那必然就是:

 

「每天吃飽睡、睡飽吃,不明白為何虛度的時間那麼長。
感覺把八十年的人生壓縮成八年,快速過完也無所謂。」

 

你會發現,秀蓮也是這樣的。雖然表面上是「豬鼻土炮姬」帶她見識了集合世間萬事萬物的「貝果」後,她才踏入否定生命一切價值的「豬鼻土炮姬」階段,但其實在此之前,早在那家小小的投幣洗衣店、看着日復一日原地自轉的洗衣機時,她就已經隱約萌生出「荒謬」之感。

我們任何一個人,都可能在某一天某一刻,成為「豬鼻土炮姬」。

 

4. 駱駝和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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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生命無可避免襲來的「虛無」浪潮,秀蓮瘋魔,決心與女兒阿樂一起投身「貝果」之中。她相信,只有消滅自我意識,才能擺脫生命的荒謬感。

放到現實生活中,代表的就是停止思考,或頹廢,或逃避,或隨波逐流融入社會分配的角色……終是被動地無為。

 

德國哲學家尼采如是說過:人的精神有三重境界,分別是駱駝、獅子、嬰孩。

「駱駝」是我們所有人誕生於世上後,被迫進入的狀態。我們負重前行,溫馴、循規蹈矩,這時我們還在消化社會(父母、老師、朋輩等)加諸於自己身上的道德標準和責任,不反抗,就只是默默地在黃沙荒漠之中無止盡地前行。這是電影一開始營營役役的秀蓮。

然後有一天,我們意識到了自己需要掙脫社會施加於身上的枷鎖,便成為了兇猛地張牙舞爪的「獅子」。此時的我們衝破傳統規範,橫衝直撞,肯定自我。這是透過宇宙跳躍見識到自己無限可能性的秀蓮。

然而獅子爭鬥到最後,即使贏得以往想要的一切,最終卻不免會回歸一個問題:人終歸一死,現在的奮鬥到底有何意義?這是成為「豬鼻土炮姬」的秀蓮。

 

於是一切又回到原點。沉淪於虛無的我們,放棄一切,也拒絕去思考任何其他可能性。

 

5. 嬰孩和相對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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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電影給出我們的答案——又或者說方向是甚麼?

瘋魔之際,某一個宇宙的偉文如是對秀蓮說道:

 

「如果有來生,我還是會選擇和妳一起,報稅、開洗衣店。」
(In another life, I would have really liked just doing laundry and taxes with you.)

 

另外某一個宇宙的偉文又對秀蓮說道:

 

「我只知道我們必須善良,請保持善良吧。尤其當我們不知道究竟在發生甚麼事的時候。」
(The only thing I do know is that we have to be kind. Please, be kind. Especially when we don't know what's going on.)

 

這是尼采口中所說的最後一重境界——「嬰孩」。

不同於「駱駝」、亦不同於「獅子」,「嬰孩」好奇而天真,世界充滿多少不可能,就充滿多少可能——更重要的是,「嬰孩」回歸內在秩序,遵從己心,只對自己相信的價值和意義負責。

一樣事物有價值與否與外在環境有關係嗎?或者可以試想一下,我現在寫這篇文章,從文字的運用、結構、內容來說,它是有價值的,它或許能帶給幾個人啟發(運氣好的話)。現在把我身處的宇宙擴大幾倍,這篇文章的價值有因此而減少嗎?又或者反過來說,把這個宇宙壓縮至一個拳頭大小,這篇文章的價值就又能增加了嗎?

 

試圖從宇宙的角度俯瞰一樣事物(人生)的相對價值,或許本身就是一種荒謬。

 

6. 信念之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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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回阿樂。

她的絕境比秀蓮要更極端。因為她不只需要面對虛無的荒謬感,更要「獨自」面對虛無的荒謬感。

秀蓮曾以為偉文軟弱,實際上換個角度看,那是他海納百川的溫柔,秀蓮面對虛無時有這份善良扶持,所以最終選擇了放下「貝果」,回到「此刻」的現世。

可是阿樂一直沒有得到這份無條件的扶持。作為母親的秀蓮不接受阿樂的性取向、不滿意她的叛逆,秀蓮將父親對己身的束縛原封不動地加諸在阿樂身上,而從來沒有側耳聆聽。

 

「我不是為了殺妳而找妳,我只是在尋找一個能夠見我所見、感覺我所感覺的人。」
(I wasn't looking for you so I could kill you. I was just looking for someone who could see what I see, feel what I feel.)

 

兩塊石頭,立於懸崖之上,風代替了話語,母親與女兒第一次進行了真摯的溝通。當女兒石頭奔向懸崖邊陲時,母親石頭追趕到到一半停下腳步,因為人生那麼多年、世間那麼多個宇宙,母親從來沒有一次「放手」,亦沒有無條件地接納過女兒的所有。

 

「放開我吧。」「嗯。」
(Let me go. // Okay.)

 

母親石頭放開手,然後她縱身一躍,跟隨女兒石頭跳下懸崖,表達她陪伴的決心。正如那某個宇宙的秀蓮伸出手緊緊抱住阿樂:

 

「世界如此廣袤,而我只想與妳在一起。」
(Of all the places I could be, I just want to be here with you.)

 

7. 秀蓮和阿樂的出走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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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地,在看《奇異女俠玩救宇宙》時,我有時會想起《我的出走日記》。回過頭來想,大概是因為《出走》的尼采氣息也非常濃厚(美貞就經歷過駱駝、獅子、嬰孩的三個階段)。那時候我還寫過這樣一段話:

「崇拜他,給他時間,告訴他甚麼事情都可以做到。
其實覺得本來父母是最能、也最應該給予這種支持的,但到頭來成長中一次都沒感受過。」

「崇拜」的概念,就是秀蓮最後悟出的、與阿樂的相處之道。放手讓她去碰撞,卻也隨時伴於身旁,給她支持。

這部電影大概也算是秀蓮和阿樂的出走日記。

 

那麼,人類要怎樣才能蛻變、活出不一樣的自己?

跳台。

還記得嗎?α偉文告訴秀蓮,只要將鞋子左右調換來穿,就能成為一次宇宙跳躍的「跳台」……但是為甚麼?

此時,我又想起了具氏和美貞的對話:

 

「確定嗎?到了春天,妳跟我真的都會蛻變?妳之前說崇拜別人的話就會蛻變。」
「你應該都還沒試過吧?我做了從未試過的事之後就蛻變了。」

 

當我們開放接納自己的可能性,嘗試做出「確信自己不會做的事」後,我們就蛻變了。

秀蓮在終極決戰時把玩具眼睛黏在額頭上,除了是一件她平日絕對不會做的事情外(在洗衣店時她就說過自己討厭那些眼睛),也象徵她重新睜開了眼睛,接納這世間更多的可能性。

 

8. 此生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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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收尾是帶有希望的,但難得的是說教意味沒有很強烈。

 

「妳有在聽嗎?」「對不起,妳剛才說甚麼?」
(Did you hear me? // Sorry. What did you say?)

 

坐在國稅局辦公室,秀蓮還是能聽到來自其他宇宙的聲音(自我質疑以及內心的吶喊),她恍神,一時之間雲遊太虛,然後眨眨眼,她又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稅務問題上。

 

比起將重點放在:成為「嬰孩」吧,除了這個階段之外,一切皆無用。
從這部電影,我更能感受到的是:人類在某些時候,成為「豬鼻土炮姬」也是可以的。

就像十六歲的我,無法想像自己會有覺得「世界也不全然是那麼爛」的一天。人類行走在世間,就是不斷推倒前一秒的自己,成為新的自己。

 

而我此刻身處這個宇宙,只想好好記住:

「請保持善良吧。尤其當我們不知道究竟在發生甚麼事的時候。」
Be ki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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