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絲影視手札 | Definitely A Madman With A Box…

仍然是動畫黨視角。在完整看完結局以及回頭補完漫畫之前，我大概都寫不出比較全面的分析，但還是想先寫寫這集的觀後感……不抒發一下的話我心裡實在堵得慌。

1. 獻出心臟

漢吉赴死前，對里維這麼說道：「這是我第一次聽見你說這句話（獻出心臟吧）呢。」

然後我才驚覺，整整四季八十七集，里維確實一次都沒說過這句如同鐫刻在調查兵團每一位成員靈魂裡的格言。

所以當刻那句「心臓を捧げよ」的份量才更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里維的生存哲學是「不要做出讓自己後悔的選擇」……又或者進一步說，是「一旦做出抉擇，即使結果不如人意，也得咬碎牙和着血，自己承擔後果」。

因此對於沒有絕對是非對錯、無從得知結果的抉擇，他認為應該交由本人判斷，旁人無從置喙。就像在巨大樹林裡，他讓艾連自己選擇：是要化身成巨人獨力對抗女巨人，還是信任調查兵團伙伴的力量、忍住不出手。

「我也搞不懂。一直以來都是這樣……
就算相信自己的實力，相信值得信賴的同伴的選擇，但還是沒有人知道結果會怎樣……
所以，你就好生努力……選擇一個不會留下遺憾的做法吧。」

（俺には分からない。ずっとそうだ…
自分の力を信じても、信頼に足る仲間の選択を信じても、結果は誰にも分からなかった…
だから、まぁせいぜい…悔いが残らない方を自分で選べ。）

正如他的選擇當初害死了地下街的伙伴弗蘭和伊莎貝爾一樣，時間沒法重來，他也沒有資格後悔。每一個行動、每一句說話、每一次抉擇都有其重量所在……他本人最是明白。

正因如此，等同於推別人去死、直接替他人決定生存方式的「獻出心臟吧」他是說不出口的。

連自己的選擇他都無法斷言對錯，又如何能用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奪走他人選擇的權利。

即使他自己早已有為人類、為同伴獻出千次萬次心臟的決心，唯有那句過於殘忍的話，他是說不出口的。

無視本人意願、代替別人做決定這種事，他只做過一次，就是瑪利亞之牆奪回戰時。

立於人類智謀頂端的艾爾文·史密斯親口告訴他，只有作為團身的自己親身帶領新兵上陣赴死，分散敵人注意力，戰役才有一絲勝算。除此之外，再沒其他辦法。

可是艾爾文並不想死。

總是鐵面無私、將任務置於自身安危之前的艾爾文，第一次透漏了自己的自私和懦弱：支撐他活着的唯一信念，就是總有一天能查明世界真相的「夢想」。

而現在，為了人類命運，為了大義，他要親手拋棄這個夢想，在離真相僅一步之遙時，親手了結自己的生命。那片刻的猶豫，是他最後、也是最露骨的私心。他大抵也清楚自己沒有勇氣親手為那份近在咫尺的夢想劃上句點。透露真心，便是為了讓里維代替他下「正確的」決定。

「停，別去後悔。
懊悔的記憶會令你下一次做決斷時生出迷惘，然後便會忍不住把決定權交給別人。
一旦如此，等在前面的就只有死路一條。」

（よせ、後悔するな。
後悔の記憶は次の判断を鈍らせる。そして決断を他人に委ねようとするだろう。
そうなればあとは死ぬだけだ。）

里維和艾爾文初相識時，艾爾文曾作出的告誡，最後諷刺地在他自己身上應驗。

將決定權交予里維的艾爾文，等在他前面的，終究亦唯有死亡。

所以面對心中其實已然明白「正確答案」卻遲遲無法下定決心的艾爾文，里維如此說道：

「我來選擇。
放棄夢想，為我們去死吧。帶領新兵奔向地獄吧。」

（俺は選ぶぞ。
夢を諦めて死んでくれ。新兵たちを地獄に導け。）

那大概是里維第一次感到別無他法的絕望。

不是犧牲艾爾文的性命（夢想）和新兵的性命，就是犧牲牆內全人類的性命（希望）。

哪個是「正確的選擇」看似顯而易見，可那句讓他人去送死的話語的重量卻絲毫不減。

里維對漢吉說的那句「獻出心臟吧」與彼時對艾爾文說的「放棄你的夢想去死吧」又是何其相似。

同樣的絕望，同樣別無他法的二選一。區別只在於一次是「我代替你選擇」，一次是「你已經選擇好了，而我無法也不能說出任何挽留的說話」。

「你應該懂吧，里維。
那種總算輪到我的感覺。
我現在超想在大家面前耍帥的。
所以你就讓我去吧。」

（分かるだろ、リヴァイ。
ようやく来たって感じだ…私の番が。
今最高にかっこつけたい気分なんだよ。
このまま行かせてくれ。）

所以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獻出心臟吧」，是他獻給她——總是以調查兵團身份自豪的漢吉——最後的訣別。

那句揉和調查兵團靈魂以及所有逝去戰友血與肉的話語，包含着他最深的無奈，還有最崇高的敬意。

「心臓を捧げよ。」

2. 未知

漢吉的退場，是悲傷的，卻也是絢麗燦爛的。

在調查兵團的眾多成員之中，漢吉一向不是最搶眼的一個，對比起有無數高光戰鬥時刻的里維，又或是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的艾爾文，漢吉只算得上是比較「次要」的角色。

可是我一直覺得，最能體現調查兵團精神的人，卻也是漢吉。

調查兵團的初衷是「調查未知的事物」。

巨人的生理機制、戰勝巨人的方法、牆外的地形面貌、鹽份取之不竭的海洋……漢吉對探索未知的渴望，勝於里維，更勝於艾爾文。里維戰鬥的動力是想要盡可能保護身邊的同伴；艾爾文則是執着於了解世界的真相（取得這份知識，而不在乎必須去親身感受）；漢吉不僅有強烈的好奇心，亦只有她（還有阿爾敏），在排除一切實用價值和利害關係後，依然能如同初生嬰兒一般，從探索未知中獲得單純的快樂。

一般人面對未知，首先的反應是恐懼和退卻。可是漢吉永遠都是直面這份恐懼，並將其轉化成求知的熱情。探索未知雖然可怕，但同時象徵着未知的希望。

我認為，這也是為何她一直是眾人之中最堅持尋找第三條出路（在安樂死計劃和屠殺島外全人類兩條路以外）的人。

艾爾迪亞人與世界共存的方法也是未知的一種，現在肉眼雖不可見、腦海雖無法構想，但不代表不存在。今天不存在，也不代表明天不存在。放棄思考，僅因想走容易的路(Take the easy way out)就妄下決斷，是對調查兵團初衷的背叛……一旦屈服於輕鬆的大潮流之下，與當初因恐懼而寧可自困於城牆牢籠之內的民眾亦相去不遠了。

所以當伊雷娜再次提起艾爾迪亞人安樂死計劃，並要求眾人承認吉克的做法才是最理想的「解決方案」時，漢吉只是如此回答：

「是啊，我承認。
承認我既沒能向艾連展示任何解決問題的方法，也沒能讓他看見希望或未來……我承認自己的無力。」

（あぁ、認めるよ。
エレンに何の解決策も…希望や未来を示せなかった私の無力さを。）

又如弗洛克咽下最後一口氣前，哀求漢吉別阻止艾連發動地鳴，她只是喃喃低語道：

「你說得確實沒錯，弗洛克。
但我無法放棄。
即使今天辦不到，總有一天或許……」

（確かに君の言う通りだよ、フロック。
でもあきらめきれないんだ。
今日はダメでもいつの日かって。）

無論是安樂死計劃，抑或屠殺島外全人類的地鳴，漢吉最終依然沒能接受任何一種方案是「正確的」選擇。她的「承認」，是承認自己不夠努力，她的「你說得沒錯」是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但決非承認滅絕一個種族或是虐殺數以億萬計人類，就是所謂的「正途」。

「總有一天或許……」概括了漢吉的特質。

即使今天想不出第三條出路，總有一天或許。
即使阻止艾連後還是沒有保存艾爾迪亞人的方法，總有一天或許。
即使今天艾爾迪亞人與世界無法共存，總有一天或許。

直到最後一刻，漢吉依然沒放棄思考，沒有屈服於自身的恐懼和懦弱。

在史拉托亞要塞，不分軍官士兵、平民，不分瑪雷人、艾爾迪亞人，眾人作出的自省和立下的誓言，正是對漢吉的不屈的遙遙回響。

「今日はダメでもいつの日かって。」

ハンジさん、お疲れ様でした。

3. 在看着嗎

最後想說說我很喜歡的一系列前後呼應。

維修飛船工作進入尾聲時，漢吉與里維的對話是這樣的：

「我說，里維，你覺得大家有在//看着//我們嗎？
現在的我們……能否讓死去的同伴引以為傲呢。」

（ねぇリヴァイ、みんな見てるかな？
今の私達を…死んだ仲間に誇れるかな。）

「別說些那傢伙（艾爾文）會說的話。」
（ヤツみてぇなこと言ってんじゃねぇよ。）

諫山創老師的對稱狂魔傾向在此又再顯露無遺。「看着（見ている）」這個概念從過去開始就反反覆覆出現過很多次。

我最早能想起來的，確實出自艾爾文口中。瑪利亞之牆奪回戰之際，掙扎於是否要赴死換取人類的希望時，他對里維如是說道：

「看得見嗎？我們的同伴……
他們在//看着//我們，想要知道自己獻出的心臟現在怎麼樣了。」

（見えるか？俺達の仲間が...
仲間達は俺らを見ている。捧げた心臓がどうなったか知りたいんだ。）

然後是漢吉請求約翰協助阻止艾連時：

「感覺為了人類自由而獻上心臟的同伴似乎在//看着//我。
他們大部分連牆外有人類生存都不知道，就死了。
但是，『只要這座島能獲得自由就好』，同伴裡應該沒人會說如此小家子氣的話吧。」

（人類の自由のために心臓をささげた仲間が、見ている気がする。
大半は、壁の外に人類がいるなんて知らずに死んでいった。
だけど……この島だけに自由をもたらせばそれでいい、そんなケチなこと言う仲間はいないだろう。）

「獻出心臟」遠不止於一個激勵士氣的口號。亡者獻出的每一顆心臟，都在生者必須繼續負重前行的信念之上添上一星火光。同伴在看着，我的生命不僅是我的所有物——艾爾文、漢吉和里維三人始終不曾忘記這一點。

漢吉犧牲的一刻，先於里維加入調查兵團或是與他同期加入的人終究是全都獻出心臟了。現在只剩下他，要擔起那些心臟，繼續在同伴的凝視下，做該做的事。

「再見了，漢吉。
妳好好//看着//吧。」

（じゃあな、ハンジ。
見ててくれ。）

好好看着，我怎樣不辜負妳獻出的心臟。

4. 艾連

漢吉的部分很好哭。但其實這集帶給我最大精神衝擊（創傷）的，還是艾連。

……自第四季開始之後，又有哪一集不是呢？即使他的一舉一動從來沒有超出我的預想，每次看到艾連時，內心還是不由得被深沉的悲傷填滿。

有關艾連的部分，我打算留待今秋，等故事真正落幕後再開始寫。無論是艾連的精神狀態、思維模式的變遷，還是他和眾人對自由意志的理解，所牽扯的議題實在太多太廣……我還是覺得，等一切結束後，我方能分析得比較深入全面。

那麼諸位，秋天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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