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絲影視手札 | Definitely A Madman With A Box…

《神探大戰》是今年我第一部進戲院看的港產片。編劇韋家輝的作品在香港一向有口皆碑，朋友亦對他的同類懸疑前作《神探》推崇備至，盛情邀約我同行觀影，所以比較少看香港電影的我（通常一年不到兩三部），便進戲院看了今年第一部港產片，結果卻是大失所望。

以下全劇透感想：

1.

電影開局十五分鐘（遺憾地）已經是整部電影最精彩的部分。

以陳儀（蔡卓妍）從屠夫手下逃脫、口中默唸逃生路線作為開場，張力十足，懸疑感也足夠。之後以一連串節奏飛快的鏡頭、畫面切換，快速簡介了兩大懸案「屠夫案」和「魔警案」的脈絡，帶出主要人物前總督察神探李俊（劉青雲）、警隊人員歐陽劍、方禮信（林峯）、李俊女兒張琳等人，處理上也算不俗。

然而當進入「現在」的時間點，正式開展「神探」案後，節奏便開始如脫韁野馬般完全失控。

導演（也是編劇）韋家輝選擇以不讓觀眾有任何喘息空間的連串動作戲推進劇情，槍戰、巷戰、肉搏戰一場接一場，槍林彈雨，炸彈橫飛，由初段開始一直到結尾，毫無停頓。你不會有時間細思劇情和留意細節，更不用說享受懸疑線索一步步揭露推進時的緊張感。

這樣處理的結果是，到後段彷似「反轉」地揭曉真兇時，我只是毫無波瀾地在心中「喔」了一聲（再說其實也不算反轉）——全程你都只是盲目被劇情推着走，彷彿用1.5倍速、以第三者的疏離角度觀看一個編導自說自話的故事，又怎能投入？

2. 

與過於快速、毫無章法的敍事節奏相關聯的，還有人物形象塑造上的失敗。

電影中有三個主要角色，一是癲狂天才神探李俊，一是心理病態的方禮信，一是代表一般人視角的受害者陳儀。

電影對三人的性格和心理狀態描寫都流於表層，尤其是李俊和方禮信。

李俊還是警察時，妻子抑鬱自殺身亡，或許是因為內心責怪自己醉心查案而忽略患病的妻子，從此他進入精神不穩定的狀態，更會看見「怪物」。此處本來很有發揮空間，畢竟面對怪物（人內心的陰暗面、邪惡）是本片一大主題，但編導卻選擇不深入探討李俊瘋魔前後的心理、情緒變化，而只將「妻子抑鬱自殺」作為一個背景設定，在全片最後十秒，以Wow Factor（驚喜元素）的方式輕輕帶過，委實是本末倒置。

方禮信是最大反派，不能鋪陳太多以免前期爆雷，這我尚且可以理解——但對李俊的處理我就完全不敢苛同了。

李俊反反覆覆以德語唸叨尼采的名言：「與怪物戰鬥，小心自己成為怪物。」

這部電影的其中一大主題無疑是探討人與「怪物」之間的關係。

然而從頭到尾，我們都不認識陷入癲狂精神狀態前的李俊（獵殺怪物，並且不認為自己會成為怪物），而只認識癲狂後的他（搖擺於是否要成為怪物）。他以前是如何查案的？他與妻子的關係如何？妻子自殺的前因後果是甚麼？他是否感到愧疚？他的情緒、心理變化又是如何？沒有任何一個畫面、一段影像描繪。

敍事固可有留白之美，但在此處省而不敍，從故事主題來說，就是奇怪而不合情理了。

最後李俊面對方禮信挑釁，掙扎於是否要以眼還眼，殺死方的兒子來為自己女兒報仇，本來應是整部電影的高潮。但如前所述，我們既對李俊的過去種種、個人道德標準、當初瘋狂的心理轉折一無所知，自然難以共情他的掙扎矛盾。

我也是人，既然他人可以作惡，為甚麼我不可以？既然為善沒有帶來任何美好的結果，為甚麼我要堅持良善？善與惡界線模糊，事情的因果發展又無定數，並非行善就有善果……是故人生在世，我們或多或少，或遲或早都曾問過自己這些問題。

「人人都可以做怪物，點解我唔可以做怪物？」

這一句本來是寫人類對自我的的詰問，是人面對自己黑暗面時最糾結的掙扎……可惜因為鋪墊的虛無，最後空餘聲音響亮，而缺乏直擊心臟的震撼。

應該慶幸的是劉青雲演技精湛，獨力苦苦撐起人物和故事張力——若非如此，這部電影會更為災難。

3.

另一方面，排除在節奏和人物方面掌控失敗，電影本身也有太多的邏輯問題。

我從來不會要求電影的邏輯100%完美，但它必須要能自圓其說——這點在懸疑片上更是至關重要。

然而這部電影在邏輯細節上的處理實在令人失笑。

方禮信犯下多單重案，憑一人之力把整個警隊耍得團團轉，即使每單案件都有明顯疑點，但警隊沒有一個人質疑，而且由片頭到片尾，除了李俊之外，無一人有獨立思考能力。尤其是上司黃欣的角色，每次別人告訴她一件新的「事實」，她就會不問緣由立即相信，好幾次令我在戲院笑出來（……當然，以現今時代情況來看，或許這段才最為寫實也說不一定，哈）。或許這是為了突顯李俊和方禮信的天才，但在我眼中看來只是懶惰的敍事。

好，既然方禮信是如此計劃縝密的天才，那人設便應該貫徹到底，然而關鍵時刻為了服務劇情，卻又強行降智，像是他為了嫁禍李俊特意穿上對方的黃色雨衣，在監控鏡頭前走來走去留下證據，卻竟然忘了調換繃帶位置。這段劇情完全只是為了在最後讓黃欣有原因和證據相信李俊是無辜，為故事帶來一個富「大團圓」味道的結局，毫無任何其他作用，更一下子推翻之前苦心經營的方禮信天才人設。

其他還有一大堆暴走式失控劇情：

主角光環開到最大，無盡子彈的槍林彈雨之下，所有主要角色均毫髮無傷，直至終局之戰；楊麗和齊家柱作為連環殺人重案犯人之子女，順利通過品格審查，全警隊（包括高層）亦無任何一人知道他們底細；陳儀生產後生龍活虎，逃亡、游水、開槍火拼毫無難度；大爆炸下歐陽劍神奇地毫髮無傷（身上有的都只是舊傷）游回岸上。簡單點總結，就是為了方便劇情推進，不加深思地塞入一堆誇張得不合常理的情節。

再次強調，一部電影不是要100%完全沒有邏輯瑕疵，但至少應該要做到令觀眾沒有太多質疑、甘於信服，才不至於在劇情的緊張關頭反而忍俊不禁，破壞氣氛。再不然，如果邏輯上有較大的缺陷，就應該要在情感層面上打動觀眾……但《神探大戰》在這兩方面，卻都是有心無力。

4.

還有諸如演技（林峯要獨挑大樑演層次複雜的天才病態殺人狂，明顯力有不逮；阿Sa……就更不用提了）、配音失真的問題，應該很多人都已經批評過，就不再多加贅述了。

平心而論，我認為《神探大戰》在劇本大致架構方面其實沒有甚麼大問題，其最大敗筆是橫衝直撞的混亂節奏。如果能把中途查案的過程拉長，中段以快慢交替的方式穿插描寫李俊的視角和心理，再在最後才一次過以爆炸性的節奏刻劃終極大戰，或許在呈現上會更能打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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